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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1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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宣怀风开始还认真听着,听到最后一句,一时失笑,「这前言不搭后语,怎么和香辣虾蟹对比上了?」

白雪岚说:「难道不是吗?譬如我,就是这道香辣虾蟹,缺点是辣,优点也是辣。如果保持原味,唯恐你这个爱温和清淡的人嫌弃。可如果少一点辣味,那就不够香,不够地道了,失了精髓,还成个什么玩意?所以你有勇气吃这道菜,又能说出前面一番道理,我这心里,实在是说不出的欣慰。」

他提三带五,扯出这么一番话,虽然匪夷所思,却不能说完全没一点可听可感之处。

宣怀风怔了一会,脸上渐浮出一丝赧色,把头略略低了,不自然地说:「我已经澄清了,刚才那些话,仅仅对这道菜而言,并没有别的意思。你硬要扯上别的,我也没法子。不过,要这样,我以后也不敢再在你面前乱发议论了。」

白雪岚说:「我自说自的真心话,如果说了,反惹得你以后在我面前说话拘束,那算了。大不了以后我心里想什么,一宇也不在你面前提就好。若你觉得我露出那种高兴的笑容,也是一种陷阱,大不了我以后连笑也不笑了。」

两人对了这两句,一时俱沉默下来。

目光也不相触,垂着头,对着满桌菜,似乎都心事重重,又都若有所思。

心里五味杂陈,那种有许多话,却一字也不出口的滋味,并非总是冷漠嫉恨,而是带着点酸酸涨涨的暖意的。

半日,宣怀风才提了筷子,在砂锅里轻轻一搅,见虾子只剩十来只,想着白雪岚没吃几个,不能自己独食了,便不捡虾,夹了一只蟹钳到碗里,低头默默地剥。

但大螃蟹壳硬,虽然厨子下锅前已在壳上敲开一条裂缝,他用力掰了几次都扳不开,反而险些被壳边划着手指。

正弄得两手油淋淋,无可奈何时,白雪岚伸过手来,不作声地把那块蟹钳拿过去,双手拿着,做个拗的姿势,大拇指压在平壳处,顿了顿,猛一灌力,壳就顺着原来的裂缝分开了。

白雪岚把露出来的半红半白的蟹肉用筷子完完整整挑了,都放宣怀风碗里。

宣怀风不好意思地问:「你自己不吃吗?」

白雪岚说:「我自己再弄。」

也夹了一块螃蟹,如法炮制,自己吃了一块,再又剔了小半碗蟹肉,给宣怀风吃。

另外砂锅里两个大螃蟹顶壳,里面香香的蟹黄,也一块块捡出来,堆在宣怀风碗上头。

宣怀风说:「我吃不了这许多。」

白雪岚说:「吃不了就倒了,也不值什么。」

语气虽是淡淡的,里面意思却有些硬。

这是典型的白雪岚绵里藏针式的霸道了。

宣怀风想想,毕竟不忍辜负他一腔心血,何况这又是自己爱吃的,实在犯不着呕他,拿起筷子来,香香甜甜地吃了。

白雪岚这才欢喜了点,和他闲聊起来,「对了,今天你打枪挣了彩头,要什么奖励呢?」

宣怀风早想好了,说:「奖我一天假吧,我明天想出门。」

白雪岚问:「去看年太太吗?」

宣怀风说:「是要去看姐姐的,不过我要先在外头见一个人,办好一件心里早想办的事,再过去年宅。」

白雪岚留心起来,「出门去见谁?办什么事?」

宣怀风和他眼睛对着眼睛,反问他:「你这是盘查我吗?」

「说哪里话呢?像现在这样,你肯容我同桌吃饭,我已经阿弥陀佛了。我天生是看你脸色做人的,哪来盘查你的资格。」

白雪岚稍一顿,接下去又说:「我过问一下,不过是为了保证你的安全。你也知道的,如今外头已经有人出三百根金条来要我的命,依我看,你宣副官说不定也在他们的悬赏榜上头,就算不值三百根金条,至少也值个一百五十根金条的。所以,请你行动谨慎些,就算不为我,也为了你自己;就算不为你自己,也为了你姐姐,还有你姐姐肚子里小孩子……」

宣怀风冷着脸听,后来却绷不住,露了一丝微笑,说:「停了吧,越说越起劲,连我姐姐肚子里不知是男是女的小孩子都抬出来了。我可不打算让自己和一百五十根金条划上等号。」

白雪岚便不说话,瞅着他轻笑。

宣怀风说:「你不就是想知道我明天去见谁吗?也不是什么大秘密。我想去见见我一个朋友,叫谢才复的。记得吧?从前和你说过的,他妻子去世了,自己一个人带着一个女儿,日子很不好过。那天我们在街上碰巧遇到,因为太仓促了,也没有说上多少话,只好给了一些钱让他应急。不过,我看他们住的地方,实在太破旧了。」

白雪岚的神态,开始只能用掩藏的平静来形容,听他说完这个,转眼就变成轻松了,眼神也明亮多了,笑着说:「那可巧了,我在城里有一处房子,如今正空着,可以请你朋友和他女儿住进去。」

宣怀风正头疼不知道是否要去看报纸上的租赁广告,为谢才复筹谋这件事,见白雪岚忽然自己提出来,也很高兴,想了想,细细地问:「在什么地方?有多大?」

白雪岚说:「是一套单栋小洋房,一楼是一个大客厅,带一个大厨房,一间佣人房,楼上两正两副的四间房,还有一个铁镂栏杆的阳台,很别致的。」

宣怀风一听就摇头,「这个不好。他们才两口人,既不会请佣人,也不必住这么大的客厅和四间房。」

白雪岚说:「有佣人房,又未必一定要请佣人。房间多了,空着就好。」

宣怀风还是摇头,说:「这一点,我和你意见不一致。」

「我知道了。」白雪岚说:「你这种大家出身的公子,总是与别人不同的清高,定是嫌我的地方铜臭味太浓,在你心里,要另寻清幽雅致的地方,才配得起你的朋友。」

宣怀风叫道:「这是哪来的想法?竟是莫须有之罪了。」

俊脸上露出无辜,分外的悦目。

白雪岚一边欣赏他颊上一缕淡红,一边问:「那到底是为什么呢?你不说出个究竟,我明天就不放你的假。」

「真是假公济私。」宣怀风抗议了一句,才答他这个问题,说:「我这个朋友,你知道,是在民办学校里当先生的,一个月收入并没有多少。我想找一处房子,要求不过是干净一点,人住着不要生病,至于房租,我是打算暂时先帮他付着……」

白雪岚不等他说完,已笑起来,「你竟是在算计钱吗?开玩笑,我的房子,还要你给租金不成?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?我非罚你不可。」

握着宣怀风的手腕,慢慢往自己这边拉。

宣怀风唯恐又被他拉到怀里去,忙一手抵着桌沿,一边挣开,嘴里说:「快放手,我话还没有说完,凭什么罚我?」

白雪岚此刻心情好极了,很享受这罗曼蒂克的气氛,便带有君子风度地松了手,朝宣怀风做个手势,「好,你请说吧,我洗耳恭听。」

宣怀风怕他随时兴起,又搞起突袭来,往后离了他两步,才说:「我算计的,并不仅仅是钱,还要为被帮助的人日后着想。以他们父女的际遇,所求的只是安身之处,并不是什么豪华的住处,像你所说的洋房,标准过高了。」

白雪岚一哂,「过高又怎样?」

宣怀风说:「常言道,由俭入奢易,由奢入俭难;又有一说,叫量入为出,都是很有道理的话。人要是经常置身在和自己不相符的奢华环境中,享受着自己供应不起的东西,那享受就不是享受,反而是一种折磨了。」

白雪岚沉吟着,后来说:「你的意思,我明白了。既然这样,我在城西还有一处,两间房,也带一个小院子,就是破旧了点,索性要你朋友打扫一下,就搬进去住吧。」

宣怀风仔细问了一下房子的情况,心下一想,果然挺合适,不禁为谢才复高兴,又问白雪岚:「你的房子也多,怎么东一处西一处的?难道以后不当总长,想转行当土地主?」

「那都是别人送的,多着呢。」白雪岚扬起眉,上下打量他两眼,「怎么?你这是要盘查我吗?」

一句话,把宣怀风问得很尴尬。

宣怀风满脸通红,把眼别到一边,讷了片刻,就说:「吃过饭了,我还是回房吧。」

白雪岚忙站起来,「只是一句玩笑话,你当真生气吗?」

要去搭宣怀风的肩,宣怀风身子一侧就避过了。

宣怀风回了房,想起刚才的事,还是觉得有点难堪。

自己和白雪岚,不知什么时候这样没隔阂的说话起来。

怎么就问到人家的私产上了呢?这种话题,倒是寻常人家太太和先生之间所讨论的。这样一想,更为尴尬。

一摸脸上,烧热的。

宣怀风便觉得身上也热,到院外叫了一个听差弄几桶凉水来,干干净净洗了个澡。

人觉得舒服多了,就打算上床去睡。

才换了睡衣睡裤,忽然有人在外头敲门,一边透着门缝小声问:「宣副官,您睡下了?」

宣怀风应说:「还没。」

过去开了门一看,在来是傅三。

傅三看看他身上穿着,笑嘻嘻说:「哟,看来我赶得及时,不然您就真睡了。」

宣怀风问:「有什么事?」

「有一件不大不小的事。」傅三说,「总长问管家要一件东西,管家找不着,心里有些发虚,叫我赶来悄悄问您一声,看您有没有瞧见。」

「什么东西?」

「是一瓶膏药,用很小的玉盒子装着,大概就这么点大。」傅三用手比划着大小。

宣怀风一看就明白了,点头说:「原来是这个,我知道。前几天在总长书房桌上看见,我想那东西也贵重,这样随便搁着不好,万一被谁不小心摔在地上,碎了就可惜了。我就把它放到书桌左边抽屉里去了。那是宫里传出来的治伤的药,总长半夜三更要这东西干嘛?」

傅三说:「这我哪知道呢?总之,只要找到东西就好,管家正急着团团转呢。我先去告诉他一声。」

和宣怀风道了一声谢,忙忙地走了。

宣怀风回到床边,见着枕席,全无躺下的欲望。

在房里踱了两步,总觉得有些放不下,便找了一件长衫披在肩上,在月色映照下朝白雪岚房中走去。

第五章

他最近常往白雪岚房里去,也不像以前那样忌惮,举手在门上敲了两下,发觉门没锁,自然地就推门进去。

进门后往里头扫了一眼,脸不禁一下子微红了。

白雪岚只穿着一条黑色长绸裤,上衣全脱了,露出半身结实的肌肉。那清宫秘药已经送了来,白雪岚正坐在床边,用指甲挑着玉盒子里的膏药,手臂反转过去艰难地往背上抹。

宣怀风一进来,白雪岚把头扭过来,看清楚是他,有趣地问:「难得,你竟也会半夜主动来我这里的。睡不着吗?」

宣怀风问:「背上怎么了?」

白雪岚苦笑道:「能怎么?笨手笨脚蹭的,不值一提。」

宣怀风隔着八、九步,瞧着他裸着半身也自自在在的样子,心跳无端加快起来,像灵敏的动物嗅到猎人的味道一样,隐隐觉得有些危险。

但他此来,本来就担心白雪岚受了自己不知道的伤,如今果然证实了,如果掉头就走,也太过无情了。

想了想,走到白雪岚前,只认真瞧了瞧背上。大概被什么硬物蹭了几块皮,隐约见到几丝干涸的血丝,白雪岚这阵子都在公馆里,也不知道哪里弄来背上这些伤,看样子是今天才擦到的。

宣怀风心里疑惑,正想问一问,眼睛一扫,又扫到那厚实的肩背上,破皮的地方以外,还有几道很不堪的指甲抓痕,不由太阳穴突地一跳,羞得脊背都微热起来。

心忖这么干站着,更容易露了底细,便装做平静地说:「你这样不方便,让我来吧。」

指尖挑了一点药膏,大着胆子,往白雪岚背上轻轻地涂,边道:「我手没轻没重的,弄疼了你就说一声。」

白雪岚觉得那指腹轻抚过自己脊背,既有药膏的冰凉,又有宣怀风的体温,这般冷中带热,只有天上的仙风拂面可比拟了。

何况宣怀风又这样难得的主动体贴。

坐着享受了一会,竟又觉得有点不安,担心这个坐姿不好,宣怀风要侧垂着脖子慢慢擦药,时间久了,脖子岂不发酸。

白雪岚说:「我躺下吧,你坐着,看得清楚点,又不累了脚。」

自己便上了床趴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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